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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笼中之神

《圣经》里说:上帝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人,创造了动物,单从被上帝创造这一点来说,人也不比动物优越,创造人的上帝不是另一个更高明的上帝,而是同一个上帝,但人却得到了特别的眷顾,人又背叛了上帝,使上帝悲伤和愤怒,而动物除了那条蛇,其他的动物都没有在伊甸园里干什么坏事,而上帝倒也没有特别奖励这些守规矩的生灵。可能上帝的意思是神秘而难以揣测的,反正是罪恶的人总是受到恩惠眷顾后,又因背信弃义,贪婪自私,忘恩负义而遭到惩罚,周而复始,没有穷尽。而同为上帝创造的动物们却还要被人类奴役和鞭笞,屠杀和吞啖。这看起来很是不公平。

动物在很长的时间里是被赋予神性的,因为动物在许多方面是人类所不及的,鸟类在空中的翱翔,鹿马的奔驰速度,虎豹的敏捷,蛇蝎的恐怖毒性?? 都让人对动物的莫测神力感到敬畏,原始的狩猎是一场平等的较量,甚至有时人处于劣势,而战胜敌手的胜利者会为倒下的对手祈祷,希望他的灵魂安息,重归大地,感谢神灵的恩赐,也为自己的勇气和力量感到骄傲。彼时动物是自由的,人也是自由的,自由的搏斗是平等的。

万物之灵是人给自己的称号,尽管其他生命不能举手表决同意这一决定,但是人在这个称号下毫不客气的把这个世界的一切归到自己名下享用。力量决定了谁说了算,虽然文明已经很进步了,但是这条法则还是亘古不易,以至于使文明法则显得孱弱无力,也使得人与动物还有着某种无法割断的联系和共性,在人的身上还潜伏着动物的力量,虽为文明的冠带所束缚和驯服,但是这动物力量还是会时时在某个时刻复苏咆哮。如关在动物园里的动物在黄昏时刻引颈嗥叫。

动物会不会思考?今天通常的说法是动物有一定的思维能力,但是与人相比非常有限,比如科学家做实验得出的结果是:最聪明的动物如大猩猩的智力相当于四五岁的小孩。可以这么说:我们在智力上优于一切动物。而这显然是人的优越性的例证,马克思主义把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定义为能否制造工具,这一论断是基于达尔文的进化论的模式,但今天的观察证明很多动物可以制造工具来达到他们的生存目的,正如马克思不相信有同时具有卵生和哺乳特征的鸭嘴兽的存在,他对进化论的认同更大程度上是用来反对宗教的创世观,和作为支持唯物主义的证据,而进化论发现的事实他反倒不能接受了。人类对于自己智力的局限总是认识不足。只有少数人觉察到并承认自己的愚蠢和无知。

物竞天择,这是达尔文在观察思索动物习性很久后得到的答案,也就是说谁更适应环境谁就能生存下去,人在这方面远远超出其他动物,今天人类的生存已经让其他物种逐渐消失,人类在地球上获得了生存的绝对优势,也同时带来一个相悖的结果:人类自己的生存也岌岌可危。

动物园是占有欲的结果。占有欲是人类最为强大的欲望,是生存的本能欲望之外额外派生出来的一种欲望,可以说是为了欲望本身的一种欲望,他很大程度上并没有带来更多的愉悦,甚至相反带来的麻烦与不悦更多,占有只是让欲望本身感到暂时的满足,暂时的满足感会滋养出更大的欲望来。对动物的占有就必须囚禁他们,囚禁对于人类而言是惩罚的手段,因为囚禁让人失去了自由,而动物园并不是要惩罚动物,只是为了占有,而且还要照顾他们,但动物还是失去了自由,动物园的充足食物和没有威胁的安全环境对动物而言并不是什么开心舒适的事情,动物园里的动物因失去行动自由都患有抑郁症和精神疾病。失去自由的动物丧失了他们的神性,看起来只是活的标本一样。占有就意味着失去自由,不只是被占有者,占有者同样失去了自由,不自由的动物和人看起来都是那么邋遢和堕落。

启蒙意味着理性之光让人脱离蒙昧,进入文明,古希腊文明是一个有启蒙意味的时代,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对理性的崇尚体现于对数的的尊崇,万物皆有数,宇宙的秩序体现于数的秩序,这一秩序却被本派弟子西帕索斯发现的无理数打乱了,而这样的完全的精神活动导致西帕索斯在肉体上被消灭。动物的捕杀行为只是为了生存的食物,因为思想的犯禁而被杀死,这是人类有了思想后产生的新的杀戮方式,人类因启蒙进入了文明,文明让杀戮看起来不那么野蛮了,路易十六潜心研究改进断头台,让砍头更干净利落,但是杀戮还是杀戮,杀戮的理由更丰富细致和难以烛测。

法国大革命时期,也是启蒙运动的尾声,马拉被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刺死。他在雅阁宾专政时期签署了很多杀人令,如果他没有死,会有更多人头落地,如他的同志罗伯斯比尔的墓志铭: 过往的人啊!不要为我的死悲伤! 如果我活着,你们谁也活不了。这正是年青的科黛刺杀他的原因,她声称:我杀他一个人挽救了千万人。启蒙后的革命还是如此血腥,革命就意味着千万人头落地,俄国十月革命,德国第三帝国,中国从辛亥革命到文化大革命,越南,柬埔寨,古巴,直至今天的尼泊尔毛派革命,都是在血的河流上航行,18世纪以来都是乌托邦招魂的世纪,在乌托邦理想的谜魅中,人可以以建立未来幸福的名义杀人或牺牲他人或自己,他们深信用鲜血换来的是未来的天堂降临,但这仿佛是同魔鬼的一场交易,出卖灵魂就无法赎回,而换来的只是地狱的入场券。启蒙之光照亮的路上铺满了尸体。

每一只动物园里购买的野生动物的背后都有几只或几十只死于捕猎和运输的动物,正如每一个卖到美洲的黑奴,后面都有无数死在抓捕中和贩奴船上抛进大西洋喂鱼的黑人。

卡夫卡说人是悬浮在半空中,有两条绳子系着他,一条从天空垂下来把他往上拉,另一条从地上拖住他往下拽。可以理解为这是救赎和堕落并存的处境,也可以理解为天使与魔鬼的角力,还可以理解为理性与兽性的挣扎。总的来说这是一种古典情怀, 现在是平庸的时代,平庸的幸福和平庸的痛苦,今天你的幸福就是把超市里的东西塞满购物车或一踩油门把旁边的公共汽车甩到后面,挣扎和痛苦只是付账单和看账单时的无力感。

这个世界已经膨胀到我们无力理会了,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随他去吧!反正做什么都没用了。所以就让这个世界发酵腐烂,买一堆方便面酸奶巧克力矿泉水,把垃圾往外一扔,把门一关,这世界的麻烦和我就没关系了。

一只马来熊坐在笼子的角落里,它一动不动,两边的墙还有两个门洞,黑咕隆咚的,地上黄绿杂驳的是它的便溺,这只熊象是墙上第三个洞。

电视里在报道本拉登被美国人干掉了,他真的很酷,敢跟美国人斗。美国人也挺牛,终于把他干掉了,但是我的汽车今天被蹭掉一块漆,这才是最烦心的事,我还得去处理这事儿,得去4S店找那个保险公司的小姐,她的脸很白,但嘴唇周围一圈黑黑的总像是没洗干净,她坐在一个逼仄的塑料小格子里工作,堆在格子里的A4的汽车保险文件快把她埋在里面了。她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要在这个格子里和这些A4保险文件一起度过?也许换一个工作她的脸就会干净了,她还能干什么呢?

还需要一场革命吗?不,不需要了,只需要一千万美元,也许不够,两千万,三千万,然后移民去加拿大或澳大利亚什么的,买一幢别墅,看看北极熊或晒太阳上网冲浪看这里的人革命倒是蛮有趣的。
当此时河外星系的一颗恒星发出的光跨过茫茫宇宙来到地球时,人类还存在么?

考拉或树懒对动物园的生活应该很满意,反正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醒过来就吃点树叶,然后又继续睡觉。

这个没有乡愁的时代,唯一的乡愁就是我们无法回到从前那样了。

超过100万只非洲角马和斑马进行每年一次迁徙活动。每年2月,坦桑尼亚南部塞伦盖蒂平原恩戈罗地区的角马大迁徙开始。迁徙开始的具体时间,根据产犊季节的进展情况来定。在产犊季节,大约会有50万只新生命诞生,但是到了3月初,会有超过50万只斑马、将近200万只角马和大约10万只其他食草动物参与到这次大规模迁徙活动中来,它们将穿过肯尼亚马赛马拉地区的边界线,前往塞伦盖蒂西部水草丰美的平原和林地,这个前往塞伦盖蒂的动物大军必须面临的最后一个障碍——马拉河,是最具挑战性的。在干旱贫瘠的热带大草原经历长达数周的迁徙,在此期间它们得到的食物和水很少,这大大削弱了它们的体力,不过它们还要渡过这条水流湍急,而且里面潜藏大量饥肠辘辘的鳄鱼的马拉河,才能到达水草丰美的“伊甸园”。在长达1800英里(2896.74公里)的迁徙过程中,大约会有25万只角马死去,而所有的角马仍然毫无迟疑的踏上迁徙之旅。

有关动物的哲学笔记

1889年1月3日,尼采在都灵的卡罗阿尔贝托广场看到一个马车夫鞭打一匹老马,他冲上去抱着马的脖子痛哭,然后昏倒,之后一个月他被确诊疯了。这个哲学家宣布上帝的死亡,也意味着宣判了人类的彻底背叛和堕落。

 在上帝创造的生命中,上帝最宠爱人,但是人因为获得智慧而堕落,被驱逐出伊甸园,这是个奇怪的悖论,人类与动物最根本的区别,不是身体的特征,相反可以说,人的身体特征恰好证明了人与动物的相似性,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在于人的智力和精神优于动物。 那么人类在被逐出伊甸园之前,也就是吃下智慧之果前,是与动物一样没有智力的优越,也没有存在感,与万物无隔。没有存在感的存在是天堂的状态。人的智力造就了人类在地球上的绝对生存优势,但是这正是人类堕落的原因,精神上没有上帝眷顾的人必须独自面对茫茫宇宙的一切迷雾,所以尼采呼唤超人的出现,但超人作为上帝的替代品并未将人从奴役状态中解放出来,人只是换了一种被奴役的方式,人从上帝的仆人变成了人自己的奴隶。 人只能依靠自身的存在感来赋予自身意义, 人类对世界的思考失去了上帝的支撑后, 存在感成为哲学家用以区别人与动物的一个重要依据。 因此可以说只有人类会堕落,动物是不会堕落的,因为动物在智力上是低劣的,最重要的是动物没有人类所独有的存在感,这存在感也许正是上帝离去的原因。

对“存在感“的辩诘
海德格尔说“生-存只能说是人类的本质,也就是说,生存仅仅是人类”存在“的方式,因为,就我们的经验显示而言,只有人类才能有生存的命运感。所以,也决不能认为,生存属于特殊的动物??甚至,在与‘畜生’类比的基础上,我们归给作为动物的人类的属性,其本身也根植于生存的本质之中。人类躯体,在本质上也是某种不同于动物机体的某种东西。

:植物和动物都栖居在各自的环境之中,决不会自由的置于仅仅作为“世界”的存在之澄明,所以,他们缺少语言。但是,在被否定掉了语言的同时,他们没有因此而在其环境中被悬置在无世界的状态。在“环境”一词上,一切对于生灵的困惑,都聚焦与一点。

“在所有存在物之中,最难思量的便是动物。因为,一方面,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和我们最为亲近;但另一方面,一道深渊将它们和我们生存的本质分离开来。

海德格尔把存在感和语言作为人类的特殊存在用以区别于动物,他还以一个实验举例说明蜜蜂的采蜜的行为是由本能驱动而非自由选择,而本能只是一种被动的被生理状态支配的拘禁行为,而不是自由状态,蜜蜂也不能有对自己的存在有所察觉。即使是切除了蜜蜂的腹部,它仍然不停的吮吸。因此动物的“世界贫困”(weltarm)得到了论证。海德格尔给出了三个命题:1石头(物质对象)是无世界的(weltlos),2,动物在世界上是贫困的(weltarm); 3,人是构建世界的(weltbildend)。海氏的命题对无生命的物质的判断是无世界,就是说对世界无法感知,世界对石头来说是不存在的,那么一切无生命的物体都适合于这个命题。在第二个命题里,也就是说有生命的动物(不是植物,但是海氏用语言的缺少把动物和植物归为一类,这也是很荒谬的,谁都可以看出一只狗和一棵树的区别有多大 )对世界的感知和认识是贫乏的,局限的,被动的,本能的。第三个命题中,人对世界的感知和认识是主动的,丰富的,而且能够去主动构建世界。第一命题和第二三命题的区别是明显的,无生命的石头是无法感知外部世界的,更没有自我意识和存在感,但是第二命题和第三命题的判定是粗略的,正如动物这个词语,是一个大范畴的概念而不是如人这个词语的精确和特指,当然不同的动物有各自的称谓:马,猪,蜜蜂??,但它们被总称为“动物”。而且海德格尔的蜜蜂实验是特殊性的,但一只猪会不会在被切除腹部时还继续吃东西而全然没有觉知,他没有去考虑这个问题就将蜜蜂的行为概括为所有动物的weltarm(世界贫困),这明显是经不起推敲的。当然,人类在智力上的优越性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这是人类文明的训练结果,而一个由狼抚养大的人就没有人类的智力优势,但他有近似于狼的生活能力和特征,那么就这个例子来说人之所以成为人,除了生理的条件外还需要后天的教育,反过来说,动物比如狗与人生活在一起,也并不能掌握人的复杂思维能力和语言,这可以证明动物相对于人的生理差别,但是不能否认的是狗在经过训练后可以理解人的简单语言指令,也可以与人进行交流,尽管不是用纯粹的语言,而是包括语言,动作,甚至表情的综合表达方式,也就是说动物是有一定的学习能力,这一点看过马戏的人都知道,那些马,大象,狗,老虎,狮子,甚至鹦鹉,它们都能够学习远远超出它们本能的复杂行为,那么动物并不仅仅是凭借本能生存的,如果仅仅是凭本能生存,动物就无法学习本能以外的行为。 野生动物的生存技能也是需要学习的,通常这些技巧是母兽传授,如果把人工饲养的老虎放到野外环境,它会饿死,因为它没有学习过野外捕猎的技巧。高等动物也有感情的表达,它们有高兴,悲伤,痛苦,愤怒,恐惧的情感变化,而且从动物与人之间的感情交流可以非常明显的看出来,动物有自我意识,尽管动物的自我意识也许不能去思考“为什么我存在”这样的问题,但是它的自我意识可以理解和判断亲近的人和陌生的人,可以趋利避害,另外,在群居动物中也有很清楚的社会结构,在猴群中每一只猴子都知道自己的社会地位,不仅仅是性别区分这样的生理本能,也会以自己的地位去行动,也会有根据自己的实力去挑战首领这样的行为,把这些复杂的行为方式简单归结为本能也是非常草率的判断。动物是否有道德感也是难以下一个明确判断的命题,比如狗对主人的忠诚,这是否是一种道德判断?忠诚这个词语很明显是一个道德的判断词,相对于忠诚是背叛,人类在忠诚和背叛之间的选择是自由的,而很少有不忠诚的狗,但是对人的忠诚是否是狗的天性或者是本能呢?这也很难说忠诚是狗的天性或本能,如果狗没有与人在一起的生活经验也不会对人忠诚。 动物也会有欺骗行为,欺骗也是有道德意味的词语,当然动物欺骗的目的是为了生存的食物和自我保护,我们很难说一只乌鸦的欺骗行为是不道德的。通常母兽对幼兽的行为是保护,哺育,甚至为了保护幼兽在危险的时候与比自己强大的多的动物搏斗,我们称之为母兽的天性或本能,但是有的母兽却不喜欢自己生的孩子,拒绝哺育,任其饿死,原因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这明显是一个反本能的行为。语言是人类特殊的发明,这也是高级智力活动最为显著的特征,但是动物之间是否有语言呢?在动物行为的观察研究中,动物也是有它们的语言,不同的叫声有不同的含义,以及身体动作可以传达不同的含义,相比人类语言的复杂音节和抽象逻辑思维,动物的语言要简单得多,但是也许是我们对动物语言的了解太少, 海德格尔称语言是人类栖居的家园,甚至存在本身(sein)也是依赖于语言的,在德文中sein就是“是”,“是”是一个主体对客体命名的行为,只有人类可以为宇宙万物命名, 圣经中上帝创造了动物,而为动物命名的是亚当 ,而“是”即存在,没有“是”也就没有存在, 也就是说,只有意识到主体和客体的对立,自我和世界的不同,才有存在感。动物能不能像人一样给外在世界取名,我们还不知道,就目前的了解以及与人相比较,我们暂时说动物是无法为对象命名的, 但这是否说明动物就没有存在感,也并不充分。动物虽然不能为世界命名, 但是不能因此判断动物没有自我意识和对客体世界的判断能力,动物这个词语太笼统,可以说草履虫或鼻涕虫的自我意识很弱或根本就没有,但是很难说一只狗或猩猩没有自我意识,高级动物的自我意识可以从它对外界的反应中可以看出来,它们可以明显的区分各种事物的不同,也可以从学习中了解哪些东西是对自己有利的,哪些是有害的,哪些是自己喜欢的,哪些是不喜欢的,甚至像人一样它们对同伴也有喜欢和讨厌的区别。我们很难说这是没有自我意识的行为,也很难说这些动物没有自我的存在感。海德格尔把人类和动物从哲学意义上划分的“深渊”,与其说是科学意义上的思考结果,不如说是宗教意义上的判别,也就是说他是先设定了“深渊”再去找证明“深渊”的证据。 农妇栖居在世界,是存在敞开和澄明的世界,但动物栖居的世界却是遮蔽的,因为动物的生存是为了生存本身,而不会去思考生存的目的是什么,只有人类会反思生存的目的。存在感与反思存在是两个不同的思维方式,农妇有存在感,却未必会像哲学家一样去反思存在本身的问题。以存在感来区分人与动物的区别,显然只是在哲学范畴里的一种判断,而海德格尔把人类与动物截然分开,虽然不是从宗教意义来说明,但是很明显是对进化论把人作为动物连续进化的终点的观点是不同意的,而要从存在哲学意义上去证明人的特殊性,这其实与宗教对人的判定是近似的。动物与人确实判然有别,但第二命题和第三命题的差别是否如第一命题与第二命题的差异那么大,(就是说石头和一个有生命的动物的差别能否等同于动物与人的区别)还值得进一步的讨论。

动物性,
巴塔耶在《动物性》这篇论文中分析了动物性:他在一个动物吃掉另一个动物的例子中,论述了动物的内在性,一个动物吃掉其他的动物时,没有如人一样把对象确认为物或可认知的客体,这一行为依然没有主客之分,也没有对时间延续感的体验,所以吃者与被吃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他用“屈从“来区别了人与动物的差异,人对物的关系包含”屈从“,我认为解释为”从属“也许更好理解,物从属于人,人占有物,而动物之间没有这种占有关系,吃掉只是生存的需要,没有多余的占有关系,因此一切事物都是此时此刻的存在,巴塔耶用”每一种动物生存在世界中,就像水在水中一样。来比喻动物的内在性。这个“屈从”或者从属的概念是区别人和动物的重要定义,人类对世界的感知是澄明的,对自我的感知是确定的,并且他对世界有占有的欲望,世界是从属于他的,在这种从属关系中确立了人的存在方式与动物的不同。那么人类对世界的占有包括了他所见所知之物,自然也包括了动物,也就是说,动物之间没有从属关系,而有的动物与人却有从属关系,这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人类豢养动物的历史几乎与人的历史一样长。 被豢养的动物从属于或屈从于人,被人支配,被人屠宰。动物的内在性就因此丧失了,而是成为了人的物,进入了人的“世界”, 动物的生存不再是自在自为的此刻的存在,与人的关系的建立,动物进入了等待的状态, 游牧方式中的动物还没有完全的物化,它们还在时间的边缘,但是圈禁方式把动物的动物性真正意义上摧毁了,圈禁的动物从生到死,是被作为有用的物而占有,被占有是“屈从”的关系。我想从动物园的动物来分析这种关系,动物园的圈禁不同于饲养场把动物作为食物最终宰杀的目的,而是仅仅是作为观赏的目的而存在,动物园的起源就从占有开始,占有也是动物园的本质,被占有的动物不再是生存于此刻,但也没有进入时间的延展,而是处于一种等待状态,或者空白的生存状态。如果说动物的自在自为是在被拘禁的本能中生存,但是动物园中的动物连这种被拘禁的本能也被剥夺了,按照动物的本能,它们要跋山涉水或飞越重洋,随季节更替而栖息于不同的自然环境,即或是非迁徙类动物,它们的活动范围也非常广,而动物园的笼锢是仅能容身之地, 动物的捕猎,觅食,交配,筑巢,哺育等等这些所有的生存活动即我们称之为本能,它们的内在性或本能(被人称为被拘禁的本能)都无从伸展,也就是说,被本能拘禁的动物再次被人的占有拘禁,如果说这种“被拘禁‘的本能是动物自身的敞开状态,那么被人圈禁将这种敞开也剥夺了。我在动物园观察到的动物,尤其是高等动物,它们的行为状态大多是在无聊中睡觉,或在笼子里来回兜圈,或重复做一个无意义的动作,或无缘无故发狂,这些行为方式与精神病院里的精神病人的行为很相似,精神病人的存在相对于正常人来说是一种空白的存在状态,他们甚至无法了解自己的存在状态,也无法去了解外在的世界,只是被破碎而没有连续性的记忆支配,对外界的信息只有单一机械的病态反应,疯狂是一个进入了哲学研究领域的精神状态,当然是人类的疯狂,但是动物是疯狂还是正常对于隔着笼子在外面观看的人是无所谓的,因为人想看到的只是它们的外表生理特征,当然必须是活着的,其他的对笼子外的人就没有意义了,他们的观看是短暂的,当他们看到无精打采的动物时,会大喊大叫,呵斥,拍手,吓唬,扔食物,他们需要的是看到一个有反应的动物,而笼子外的人对动物来说并不是真实的存在,他们只是笼子外的影子,来来去去,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并不会打破这牢笼。所以它们少有反应,除了食物的诱惑会使它们打起精神来,这是它们在此存在唯一的目的和手段。 圈禁的动物不需要觅食,所以也不需要觅食的技巧,它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定时会有食物出现,吃(不是捕食或觅食,这是完全不同的)是最重要的活动,也是这里的本质。它们被饲养的目的是被观看,但这并不是它们自身生存的目的。它们也对看人类不感兴趣,它们只是想如水在水中一样的栖息在它们本来的存在中,但是人把它们困在笼子里, 它们在动物园只是活的标本,它们的动物的内在性已经死了。 它们是离开了水的水,很快就干涸蒸发。在人类社会, 囚禁是惩罚的方式, 把人囚禁起来,剥夺他的自由,是因为他犯了罪,但是动物园里囚禁的动物没有犯罪,可以说动物是无法犯罪的,动物吃掉另外的动物,对它来说没有区别,都只是它的食物而已, 狼被描述为凶残的动物,凶残的意义是以人的角度赋予的带有道德倾向的判断,但是狼只是以狼的方式生存着,捕猎是狼生存的基本能力,它捕猎的目的是获取食物,否则它就会饿死。当然在一些特殊的例子里会有动物复仇的行为,如果说动物有意识的复仇,那么我们能否以人的道德标准去判断复仇的动物?这是个两难的命题,人把动物囚禁起来并不是因为犯罪,仅仅为了观看,相反我们可以说这是人类对动物的犯罪,是人类对无辜的动物的侵害和暴力,动物是否可以对人类的罪行进行控诉判决和惩罚?圣经里说:上帝创造了动物,又创造了人,让人去管理统治动物。动物的存在就是被人类奴役和利用的。那么人对动物所做的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尽管进化论对上帝创造人的观点提出了异议,但是哲学家们或者说是人仍旧愿意保留人的特权,虽然上帝离去了,人没有放弃上帝赐与的统治权,相反变本加厉的使用这个权力,人对动物的占有和利用在今天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今天凡在人类的控制下的动物,都被置于人的附属物的处境,包括在自然保护区的野生动物,那里也仅仅是一个更大的囚禁之地,一个更大的动物园。

凝视,赤裸,羞耻,人性的界限
德里达在《“故我在“的动物》里谈到了一只猫的凝视,他在一只猫的凝视中,并且还赤身裸体,他产生了不安和羞愧,他感到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因何而羞耻?在何人面前裸体?为自己像动物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而感到羞愧——人们通常都是这样想的——虽然我将要讨论的哲学家中没人这样说过。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而浑然不觉,这是动物的—“专利”,这也是人类最终区别于动物之处。对动物来说,根本谈不上赤身裸体,因为它们完全没有“赤身裸体”的概念,简言之,就是没有善恶是非的观念。“
“衣服只适用于人类,是人类的“固有属性”之一。穿上衣服跟人类其他的固有属性是不可分割的。在这一点上,穿衣与语言,理性,逻各斯,历史,笑,悼念,葬礼,送礼等等一样重要。“
这里德里达触及到一个很本源的问题,当人类违背上帝的意志偷吃了智慧之果时,第一反应是对自己的赤裸感到羞愧,也就是说,他们之前对赤裸浑然不觉,与动物无异,没有羞耻感,可以说人类是始于羞耻感的诞生,自我意识也始于羞耻。另一方面,这也是原罪,自我意识和羞耻感的产生就是最初的原罪。难道上帝希望人与动物没有区别吗?或者无知的人类才是上帝满意的人类? 从这一点来说人类的罪恶是积重难返,人想知道一切,甚至上帝知道的一切,这种狂妄的确是罪孽,但同时又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因为人类知道的那点东西,对整个世界来说如大海里的一粒沙,苏格拉底说无论人有多么渊博,他仍然是无知的。那么人的罪恶呢?与他的无知相匹配,人的罪恶又好像无足重轻。

多年前我在柏林动物园,在猩猩馆看到一只巨大的黄猩猩,它背靠着玻璃,对游人不屑一顾,自顾自捋着身上的毛,偶尔向玻璃外瞥一眼,神情寥落,又像是在等待什么。一个老太太走进馆里,她径直走向那只猩猩,那只猩猩回头看见她,像是被电击中一样腾的跳起来,它转过身来,头靠在玻璃上,而老太太也把头紧贴着玻璃,他们就这样隔着一层玻璃互相凝视,老太太嘴里低声的说着什么,猩猩的神情凝重而专注,它全然不顾周围的一切,只是聚精会神的聆听老太太的低语呢喃,他们都像是忘了周围的世界,进入了他们俩才能进入的一个世界,隔着玻璃,我当时有点诧异,甚至差点把那只猩猩当作一个人了,它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情感单纯但又有复杂的感觉,我推测这个老太太是经常来这里看它,他们之间已经很熟悉,而且有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和默契,这个时刻是他们共有的私密的友谊或许更亲密的依恋,但纯然是精神的,他们之间可以交流的只有凝视,这个情景让我多年后还能清晰的想起来, 他们之间的凝视显然不是德里达的那只看着他裸体的猫的凝视,那只猫的凝视如同虚空和深渊,德里达的慌乱不安正是临近深渊的眩晕和迷惑。但是那只猩猩的凝视是清楚坚定的面对人的凝视的回应,而不是深渊一般的空洞无物。他们的凝视里没有羞耻和不安,这让我也感到迷惑,人与动物的界线在什么地方?当然,我们可以说那是一种类似于对宠物的感情,互相的依恋,或者是一种驯服的关系,或者干脆说是一种动物性的感情,不论怎样,那样的凝视超越了界限,这个界限是什么呢?回到人类的最初的原罪,羞耻,羞耻是人类的起点,动物是没有羞耻的,动物的行为都不含有道德成分,不论捕杀猎食还是性交哺育,都没有来自自我判断的行动障碍,如水在水中,动物既不是道德的也不是不道德的,它只是这样的存在和行动罢了,道德是起源于羞耻吗?亚当夏娃发现自己赤裸而产生羞耻感时,便用树叶挡住了身体的生殖部分,上帝创造人时开始并没有打算让他们生儿育女,而是在他们犯罪以后作为对他们的惩罚,受生育之痛苦艰难。那么上帝造人时已经创造了生殖系统吗?那么他已经预见到人将会犯罪?或者是当人犯罪后才赋予人生育的功能?但是偷吃禁果时,他们产生的是对赤裸,尤其是生殖器的赤裸的羞耻,那么显然是不可能后面再补加的功能。我们对赤裸脸部,赤裸四肢,都没有羞耻,唯独对生殖部分感到羞耻,这是否是对罪恶的惩罚的羞耻?我们道德禁忌的核心是来自对生育冲动的克制,无论是西方的还是东方的宗教在这一点上是一样的,东方宗教把生殖的力量归结为Kama(业力)的一种,也是轮回痛苦的根本。动物也是以生育的方式来复制自己,但上帝并没有把生育作为对动物的惩罚,还是上帝把动物的生殖能力作为对人的惩罚,把人烙上永远不能摆脱的动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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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小册子 ( 查看PDF )


posted on Mar 15,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