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2011 / 2009 / 2008 / 2007 / 2006

更多图片


新山海经自序


新,与旧是相对的概念。新,新鲜,崭新,新奇,新近,都是透着扑面而来的生气活泼与热闹。旧,陈旧,旧货,旧人,旧地,皆为逝去的时光作注解,掩不住岁月刻蚀的生机渐殒。无怪人都喜新厌旧,从古至今皆然。
《大学》里引汤之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来说明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按字面意义来说,“在新民”可以解释为:在于使民更新——在于让人民获得新的生活。不仅要一天新,还要天天新,看来古人并非今人想象的冥顽守旧,他们亦追求新生活,只是追求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
时间永远是新的,过去的不再来,每一刹那都是新的,但每一刹那又瞬间即逝,成为过去,成为旧的。新旧相续更替,事物的成住坏灭在时间里绵延不住,新事物在旧事物中孕育。
在如今国人的观念里,新与旧是个截然分明,相互没有关系的概念。新者全新,旧者纯旧。为了新的可以消灭旧的,新世界的诞生意味着旧世界的毁灭。在我们与旧世界的决裂中缔造的新世界却并没有如我们期望的那样美好与和谐,相反是更多的矛盾与混乱。对于新旧的关系却少有人思考。在一般国人眼里,新的几乎等于西洋的,旧的几乎等于中国的,这是长期以来形成了一种观念,已经成了一种不假思索的认识了。而这种观念在我们的生活中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定式,凡西洋皆先进,凡中国皆落后。我们在落后中自卑、羡慕的崇洋心理和一种盲目的仇外情绪复杂的交织在一起,使我们总是做出矫枉过正的举措,不得中道,也就每每行差踏错,我们的发展方向总是跟在别人的后面,我们的现在式总是西洋的过去式,连错误的经验也落后几十年,此为今日中国人之悲哀。新旧之关系,譬如树木,溯于最初,种子萌芽,其新芽亦是从原有的种子而来,此中新旧互为倚依,无旧之种,新芽也无从缘起。待树大叶茂,树之生命的维持,需要根,干,枝,叶共同作用,缺一不可。其根干为旧,其枝叶为新,若无根干,枝叶则无依凭,亦无营养水分的供给,枯萎不待日落;若无枝叶,根干只为枯木朽柴,生机尽消,虽百岁而无变化之妙。且今日之干亦为往日之枝,今日之枝又为将来之干,生命的新陈代谢历历如是,譬之人类文化的生机,亦莫不如此,中国今日社会现状的种种症结究根底都是百年来文化问题的未决。中国对现代化激进追求的同时对传统文化采取了全面的批判和否定,而建立在对西洋文化浅薄误读的基础上的现代化过程的仓促囫囵已经为后来者埋下了错误的根源,失去了传统根基的现代中国面临重重危机,尤其是人文、精神、信仰方面,而这又是一个民族和国家深层的命脉,好比树木的根干,为养分的来源和支撑的基础。民国五四的反传统实际上还是站在传统基础上的,在精神上还有一种脉络的延续,这种反可说是一种有根基的反,是良性积累和自我更新的反。共和建国以来现代化的观念最大的失误在于离开传统的现代化,执政党将现代化的观念定位于来自欧洲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政治制度和泛文化色彩的科学技术主义,人文和社会的文化被改造为简单的政治宣传工具,对传统的否定到文化大革命走到极端,正体字的简化是其最深刻的体现。改革开放以来的以经济为中心的发展模式更加迅速的将中国的人文地貌改变。从建国后出生的中国人在精神上对传统文化的归依感比较淡薄,因为他的文化记忆中属于传统的已经很少了,而当代社会生活环境的西洋化(准确的说应该是殖民化)从更深的层次去传统化了,今天传统文化在社会生活中非常的边缘,成了一种退休生活的消遣点缀,一种向外国人展示的浅薄包装,一种博物馆化的虚假民俗,传统文化与当代社会生活方式的脱节,使传统更趋向庸俗和无新陈代谢的僵化,而当代文化也走向浅薄的殖民化商业生产方式。也造成了巨大的道德缺失和无序,而今国人于精神的空虚与干涸,反射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士农工商学皆离于本有的责任而求速利,只愿立获一己之利,而不问此事利人、利众、利世否。官员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于上,工人产出伪劣之产品,农人制造损人健康之食品于下,商人无信无良无情无义,教师无能无德无仁无爱,学生无聊无趣无心无力,出乎此者鲜也。人心浮躁,逐短浅之小利,而害长远之大利。此皆根脉所伤之结果。根干损毁,枝叶焉存?新旧之价值不是简单、武断甚至是盲目的好坏来裁定的。吾人求新亦应在更为全面和长远的历史视野中去判断方向,也许才不会重演南辕北辙的荒诞。


乾坤旋成,天覆地载。苍穹之下,海陆山川,为生灵栖居处,吾人生存活动凭借之地。山者,地之高者也。按佛教的说法:此娑婆世界众生心地不平,有邪曲险恶,所以众生所感成的依报之地则有高下起伏,故有岳峙渊停。按科学的说法:此乃地壳运动的结果。地球板块相互作用冲压而隆起,地壳只是无生命的化学分子的集合。古人却相信万物都有生命与灵气,山更是神而灵之,封禅福佑,帝王之所求,风调雨顺,黔首之所祷。古人对山的礼敬实是对造化莫测的敬畏,亦是对天地生育滋养的报恩心情。《禹贡》所载,丝竹羽革,金石盐铁,百工利用之物,名山出之,人的衣食住行之器用材料无不是山川大地所赐予的。古人亦知珍视此生存之依托,不可夺造化之机。谚云:不焚林而猎,不竭泽而渔。俗语有:劝君莫打三春鸟,雏在巢中待母归。此中是循天理而制人欲的造化法则,也是对万物的平等相待。与西洋文化相较,华夏文化是人与万物共存的造化观,所以天地视万物为刍狗,造化弄人,人虽曰万物之灵,但与万物皆天地造化之一分子,人效法天地,参赞化育才是正解。而西洋近代人本思想,渐开中古宗教的禁忌,以实证的方法去探究现象世界,营造了科学的认知体系,达尔文的进化论虽颠覆了上帝造人的起源解释权的垄断,却建立了一个新的唯物信仰,生命的活动亦只是为了求得生命活动本身的延续,此对生物现象观察的描述,成为了生命活动的法则,又更进一步成为了人类的生存法则,而世界由原来上帝的造物秩序变成了无机的化学物理作用,生死只是物质的有机物与无机物的转化,精神只是有机物活动的副产品。人的生存真正的离开了伊甸园的和谐秩序,独力在这个冰冷的无机世界征服斗争,去求得最大的生存权利。人的征服活动获得最有力的道德支持,对自然的征服,对其他物种的征服,对异族的征服都是物竞天择的授权。人对物质的索求空前扩张,山河大地只是采伐开掘的贮备仓库,如今已不是焚林而猎、竭泽而渔了,而是伐林而物种灭,掘矿而山峰平,钻油而大地沉,为争夺能源干戈谋动,为占有生存之地烽烟四起,人的征服意志得到了最大的体现,自然匍匐于人的脚下,人成为自己真正的主宰。然而未来的人类将在什么基础上生存?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海,对于传统意义的中国是此方天下的尽头,彼岸是什么无从得知,只有《山海经》里神异的鸟兽虫鱼,与器官或四肢的数目有奇怪搭配的人国,给此方悠悠千年不知方外,作息耕织的华国生民以缥缈怪异的遐想,海外之事只有东瀛小岛来的遣唐使或倭寇,都不足以使泱泱大国挂怀。历来只有土是这里永恒的话题,从来的英雄逐鹿只为这一掊黄土的命名权,而他方的侵扰亦是为了染指这丰饶的土地,多娇的江山。而海从来是仙人的故乡与弃世的自我放逐之途。郑和虽乘舟远渡,但在荒服四滨,恩被五极的旨意下,耗资巨糜,虽一时耀威于海上,但很快海就成为欧洲殖民者掠夺财富的黄金通道。而现在的国人还在炫耀着过期的辉煌。其实情况早就变化了,海成了中国的百年梦魇,鸦片,枪炮,资本,教堂,科学技术,意识形态,政治理想……从海上的迷雾中靠岸登陆,此方生民在自然农耕基础上的祈风祷雨,委曲求全的生活态度在咄咄逼人的殖民者拓展疆土的意志面前只是软弱和无能的表征,来自海洋彼岸崇尚强力的异族使这个从来以文明化育万方、宾服四夷为己任的礼乐之邦渐渐礼崩乐坏,我们从来没有如此的丧失自信,我们从来没有如此的质疑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远离自己,海又成了无数人离开这个曾经是神话般的黄金国而如今满目疮痍的土地去他方寻找乐土的浩瀚征程,海又是崭新生活价值的源泉,海的征服意志重构了土的自给自足,在这片土地上的鸡犬相闻逐渐为钢铁机器隆隆运行的铿锵撞击声淹没,此方的我们也远离了故乡,远离了小桥流水人家的静意,远离了古道残阳的情怀,远离了坐看云起的物我两忘,远离了揖让进退的雍容风度,远离了格物致知的精微洁净,远离了疏通知远的历史视野,远离了为天地立心的气魄胸怀,远离了与自然的相敬相安,也远离了世代相递的精神脉络。因为这故乡不再能庇护我们, 我们想忘记她,让他从记忆中消失,让海的蓝色淹没土的黄色。让我们飘浮起来,去接近想象中的蓝色乌托邦。


经者,贯通也。古之为经者,能为百世之范式,意即能贯古通今,超越时代的拘囿而阐不动之恒理。周孔子删定六经,成儒家用世之典; 老庄兴道家之言,《道德》《南华》,阐阴阳之机变;西来释加文佛之旨,三乘经教,指大事因缘,续慧灯于震旦。此三家成就中国文化之演进,跨千年仍未绝,历百世而弥新,斯可谓经矣。
上古遗世,《易经》、《内经》、《山海经》,为华夏文明之起源,《易经》,观象布卦,推时空之变,演数理之则,为诸子百家之源头。《内经》载岐黄问答,养生治病,权于人天顺逆,归乎阴阳守衡,乃医家之宗纲。谓之经者,不亦宜乎。 独《山海经》,所载四海九州内外,鸟兽虫鱼,奇异怪诞,人神精变,渺茫罔测。怪力乱神,四之有三,虽上古所遗之经,好古如孔夫子亦只有置之不语。又《山海经》开始并无文字,独有图形,现存之文字为后人补注。而图像因辗转誊摹、时久迁变,其不可征考尤胜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山海经》所载之物,既不能观之而明治世之道理,亦不能览之而悟出世之妙义,只能增加些无用的博学罢了,所以不登宗庙之堂,比之《易经》文王演卦注辞、孔子作《文言》《十翼》、号为群经之首的待遇不啻天壤之别,只有些道家人物为《山海经》注解。后世也不见容于学术正统,其以经称之至今,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虽圣人不语怪力乱神,而普通众生却偏好这一口,越是怪力乱神越喜欢看。《山海经》得以传世,又在情理中。我喜爱《山海经》也是未能免俗,而且不仅观览,更又神游五洲,想入非非,妄念萌发,自撰新续。然《山海经》为妄为真? 智者难辨。吾之生命为妄为真?大千世界为妄为真? 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撰《新山海经》的缘起现在想来已茫乱无绪,但其大略,观世间怪乱之像,慨叹颇多,不能释怀,乃以混沌无智之眼观今之奇巧之物,喻之以异兽之型貌,借之以讽世。今人之以智巧探索物界,自微观以至外空,心思耳目之所至,无所不用其极也,知识庞博浩渺,个人之有限生命只能执其一端,然世界在吾人眼中裂为知识符号的碎片,茫茫无涯,个人面对这样的世界,只感到巨大的虚无,吾人之精神亦无完整统一立足之地,陷入惶惶的辩难与争斗之中。此为现代文明之幸耶?不幸耶?这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我姑妄撰之,聊以自娱,列位姑妄观之,如能莞尔会心,吾于自娱以外还能娱人,算是额外的收获了。反正都姑妄撰之了,也就姑妄以经名之罢,幻生中幻事耳,无需深究了。
是为序。

??????????? ????????????
邱黯雄? 乙酉年孟夏于成都衣冠庙





top

posted on September 22, 2006

 


从远古看世界


文: 张颂仁? ? ? 译: 徐佳音

在早先一篇关于艺术家的责任的文章里,邱黯雄哀叹了中国当前文化颓废的困境,并批评了当代艺术场景没有做好榜样。(“当前困境的反思和一位艺术家的责任”,2000年夏)。他建议艺术家应该忠于他所选择的道路,承担起文化遗产保护者的责任;用他的人格和对于生活真相的忠诚来抵抗生存空虚。这是一篇对中国当代文化批判的文章,和邱当时创作的艺术风格不太一致。作为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和儒家经典的自学弟子,邱的绘画是宁静淡泊的典范,描绘了海天一线中的风景。他曾在德国卡塞尔学习进修油画,而后受到中国古老大师们的启发转向了山水画,同时以油画和水墨创作。2004年,邱从中国西部的家乡来到上海生活,开始对影视制作产生兴趣;他的第一部影像作品《江南错》,创作于2005年,紧接着那年年底他又创作了《空中的》。
《江南错》和邱的早期作品的连续性是显而易见的,有一种同样的诗意的伤感,感叹生命的飞逝,有一种同样的宁静和激情,因时间和季节的流逝和轮回油然而生。这个标题来自用古韵的诗名,简单朴素的作品因它的朴实无华而受到了关注,它的美建立在对于春的到来的敏感,当我们正沉浸在生活和社会的希望中。他的动画是绘画的一大跨越,展现了由古到今的自然世界。
邱展开了他第一部动画《空中的》的创作,运用了水墨画的技巧,他在每一张油画布上先画好,然后在电脑上进行连续的合成。 这是一部从乡村角度来看都市的戏剧,每一步发展都伴随着人类进化的生命形式,最终以一只老鼠爬到了山顶而告终。这个故事不是要谴责发展的错误,而是给出了一幅勘探过度所带来的后果的图像。水墨作为媒介融合进了同一风景不断变化的想象,带来了一种物质世界昙花一现和变化的不可避免的强烈感受。正如许多儒家学者,邱对于生命轮回有一种敏锐的触觉,这部作品是对再生力量的一种留意。
《山海经》是在公元前2世纪的关于地理神话的古籍,描绘了奇人异兽,提供了那时所认识世界的图像和人类关于未知的奇妙想象。其中对于生物的天真描述成为了邱的当代世界故事的模本。《新山海经》参考了历史事件,由外来怪兽入侵想到了后现代中国受到西方势力入侵,逐渐故事又转到了“911”事件后,从远古到当今世界,带领观众从未开化的年代到当代生活的奇幻宇宙。艺术家采用了一种后现代的眼光,似乎暗示我们所创造的所有在世界普及的怪物并没带来多大好处。
《雁南》,是2006年底刚刚完成的一部动画。由它诗意的标题可以想到自然季节的规律,这是另一个关于现代化的故事。井然有序的田野,频繁的火灾,图书馆重复的书籍,笼子里的鸟,变异的动物和成片的坟地,自然的故事其实反映着人类意识思想政治。两个故事留在了当代中国人的记忆里,现代人已经有能力产生和控制灾疫,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我们会发现近几个世纪以来人口以惊人的速度在增长。
在影视这一媒介中,时空得到了扩展和超越,有一种充满想象的深远力量。邱带给观众的景象穿越了时空。从这一角度来看,艺术家更清楚地看到了我们这一时代的弊端,更好地确立了他艺术家的责任。回想起艺术家绘画中海天一色的图景,显而易见他一直在锻炼其视野,他已把视野拓展到了地平线的高度,在宇宙更大的控制中所有世界上的戏剧只不过是遥远的沧海一粟,所有人类的斗争只不过是毫无结果的争论。



top

posted on September 22, 2006

 


邱黯雄之神话进化论

 

文: 殷嫣

在西方神话中很容易找到与现实的对接,而在中国神话里则亦然相反。比如同样是会飞的神,在西方神话中他们则必须具备一对翅膀才得以飞翔,而在中国神话里,神飞起来不需要任何“装备”,只需拂袖便可飘上云天。窥这一角便可掠见东西方思维模式的差别,说到底根源于语境的相异。就这样,西方周密的逻辑推测和中国天马行空的游思在对峙了几个世纪之后,伴随着世界的全球化发展,在不断的碰撞摩擦中也似乎逐渐伸展出相互融合的触角。中国含蓄谧静的风格在遭遇全球化强势逻辑的冲击后,看似是张开怀抱的大胆接纳。但也有很多人站出来说这种吸纳的过程是为我们更深地理解自己的文化身份打的一剂强行针,所谓对“后殖民”的定义也更加的宽泛化,模糊了是与非的界限,东西语境此起彼伏的较量使得正在或将要发生的“神话”更显得扑朔迷离。邱黯雄在脚踏东西方文化之后,对东西方尤其是西方和中国两种思维体系进行了自己的反观,试图把西方逻辑置于东方语境和东方思维中进行再造和提炼,在反映当下人类社会所普遍存在的问题的同时,用一种平易近人的方式彰显了中国价值。

《新山海经》这部短短25分钟的水墨动画作品是邱黯雄参加2006年上海双年展时的作品。据说这部作品是当时双年展上观众驻足观看率最高的作品。之所以如此吸引众人的眼球,当然不光是那充盈着中国古典山水画般诗意典雅的画面,也不是凭借采用独特的媒体表现方式和那超大的宽屏投影而大放噱头。有“新”必然有“旧”,“新”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传承中的再发展,同时,既然是“新”那肯定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拿来主义”,它意味着一种再创造。看过《山海经》的人自然都知道,《山海经》里的内容虽有些荒诞不羁的说辞,但它绝不仅仅是神话传说,从它无所不包的宽泛叙述和丰富记载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当时社会发展程度和科学技术水平的状况,所以《山海经》在一定程度上它又是一部承载历史的著作,并且自古以来,神话在文学中往往成为讽喻性的解说主题。此次邱黯雄的《新山海经》在结构上秉承《山海经》的这一记录方式,把古人的未开化眼光置于当下,来观察当下存在的事物。同《山海经》一样,《新山海经》不带有任何个人情绪色彩的、没有褒贬意味的记录方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记载当下的历史。这种将古人眼光投射于当下事物的观察方式,使整个作品多少有点戏谑的成分在里面。在这里他也建立了一种对接,在西方的逻辑建构下建立一个东方式的无逻辑的链接,将自己非理性的置身于未开化时代,从而建立起一个超然外物的观察系统。

从2004年开始,邱黯雄便在这种观察系统下把自己眼中的这一个个现代“怪物”绘制出来并在旁加之以文言文的注释,而后定制成册。弥漫在他手绘本“新山海经”里的是诸如“唐坦” (tank音译)、 “幽浮” (UFO音译)、 “敖驼”(auto音译)、 “突突”(肯德基)等这些在古人眼光下的现代事物,它们的呈现被描摹成动物的变异体或几种日常事物的集合体,被丝毫不带有任何“偏见”的笔触所客观记录。同样被记载的还有潜水艇、疯牛病、克隆羊以及由于美国轰炸南联盟使用贫铀弹而造成该地区变异的五足青蛙等等这些新生的现代社会的产物,它们一同作为古人眼里的“未知”事物被邱黯雄编进了他的《新山海经》中,同《山海经》中的神话一样,这些“记载”皆是时下可用来讽喻的对象。其动画片脱胎于此手绘本,这些“怪兽”后来皆成为他动画片中的角色,共同演绎了一部邱黯雄式的“神话进化论”。《新山海经》更是他把文明的产生、发展直至走向尽头的过程放在东方式的哲学思维体系中来重新阐释的产物。从开始的天一生水,阡陌纵横,文明从初始态开始在改朝换代的瞬息变幻中不断演进,直致黑色怪鸟丢下象征工业文明的潘多拉盒子后,沧海巨变,各类现代“怪兽”粉墨登场,诉说着与后现代文明并存的现代战争带给世界的发展动力和不断渐进着的伤痕……最后回到初始时那般平静的是人的内心,世界在一个循环往复的定律下运动着。把从古到今所有的时间段放在相同的维度里用同样的视角去观察,把整体放在一个全景空间中互为参照,这种毫不动声色的冷峻叙述,启迪着观者对现代文明的反思,也印证着在这个科学体系日夕庞大而琐碎的当代生活中,艺术的价值或许就在于使人在某一时刻可以回到生命本来的完整状态。这部似水墨却非水墨的动画作品,是邱黯雄近五六千幅布上丙烯作品的集合体,它无疑应该算是邱黯雄艺术生涯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

头些年在异国生活的经历,使邱黯雄对自己的文化身份问题进行思考,在他国语境下的生活更促使了他对本土文化的回望。他开始研读南怀瑾的著作以及一系列东方古典文学的书籍,中国文化中内敛深邃的风格和充满禅意的哲理为其在创作上打开了思路,同时也令他领悟到作为艺术家应该怎么从本土文化中去挖掘有价值的东西并使它与当下碰撞出新的火花。2004年回国以后,在华东师范大学任教的他依旧坚持着自己对艺术的执着,其绘画语言也日趋成熟,早年内心的迷茫徘徊如今在其画作中已消隐而去,日见灰色暗沉的调子流露出的心态更接近于中国文人出世后的淡然。2005年,邱黯雄在上海比翼艺术中心做了自己的第一个个展“时间解码器”,在这个展览中,他综合地运用动画、摄影、装置等表现方式来呈现在时间的流转过程中,人和自然之间互相交错的关系以及人内心那琐碎的、细微的、嬗变的、敏感的情绪波动。《空中的》是在《新山海经》之前邱所做的动画尝试,他的动画风格在这部作品中就已经形成脉络,充满文人气的却又浅显的表达方式绕开了现在普遍存在于当代艺术的“晦涩深沉”的叙述手法,全无“为赋新词强说愁”之嫌。一同展出的作品《江南错》则是有着很浓厚的中国古意,画面的取景角度和12分钟的静止拍摄,使其乍一看简直就是一幅静悬的国画,这件作品蕴含着深刻的禅理,也透露着中国文人的些许感伤和释怀。《密封舱》则显得很浪漫,展示了一个时间段中的心路历程,图片的衔接和画面内容中所流露的情绪如同意识流小说,再加上邱黯雄那明快如诗般的文字,作品和观者很容易就建立起心灵的对接。邱黯雄同时期所制作的雕塑、装置、摄影则更为直指当下,敏锐地将视点集中于城市发展和乡村改革过程中所暴露出的诸多问题,作品涉及的主题更偏向于表达艺术家的人文关怀。

?近期他的一部水墨动画新作《民国风景》引起了我的注意。这部动画在延续邱式动画基调的同时多了几分婉约,通过画面的切换对接,使观者肆意游走于民国年间的北方与南方、城市和乡村之间。民国年间的社会风景依依尽现,极其贴合的配乐吟唱和交替的画面呈现了当时整个社会的生活基调以及人们内心的徘徊茫然和那依稀存在于心间的理想希望,在互相交错中,构筑了现实中的无奈和麻木。邱黯雄选择这个题材无疑是在思维上突破众人惯有的定式:把中国近现代史只放在从丧权辱国开始到抵抗外强侵略,而后革命,建立新中国这一条脉络上来梳理。他在这里模糊了“新”、“旧”的界定,把中国置于历史的长河中,民国就是中国历史发展中的一段,尽管它的轮廓在我们的脑海里已经渐渐变得模糊。中国当前特殊的意识形态和近几十年所产生的重大变革,带来了高的国际关注度,但是西方人对中国的历史偏好似乎已经被锁定在文化大革命时和文化大革命之后中国的发展和走向,这种偏好最后落入艺术展示和流通领域后,这种强大话语权就越来越左右着中国当代艺术的生产制度。在伤痕文学日渐远去的今天,艺术家们似乎还在对此乐此不疲,是怨愤和伤痕积蓄的太深?还是艺术市场的操手在作怪?我们不得而知。邱的此件作品似乎避开了此种热闹,旁若无人的叙述着他自己想讲的故事,褪去对其艺术语言的考究,这种真诚在当下看来是感人至深的。近期在U空间展出的邱黯雄的大型装置作品《猜火车》中,所投影在车窗上的影像干脆取消了其历史性,只是些许回忆的重新组合,没有逻辑性和前因后果,历史被消解了,被提携的只有那快要缺失的记忆。

成都原先那种悠然自得的生活现在对于他来说已然成为一种怀念,不断的展览邀约使他马不停蹄的工作着。之前他曾在一篇访谈中说道:“《山海经》共包括南山经卷、西山经卷、北山经卷等,共记录了历史、地理、宗教等方方面面的320种事物。我也想不断为《新山海经》增补内容,一集一集地出,每辑将包含30~40个描写对象。”如他所说,他不断的在实现这个大计划。最近其《新山海经二》马上就要制作完毕,较《新山海经一》来说《新山海经二》在节奏上显得更加紧凑,刻画的形象也更加富有奇幻色彩,虽然依旧是对当下正在发生的进行时附以“古人记录”,但《新山海经二》较之《新山海经一》的“记录”更为生动和有趣。“文明”被艺术家在作品中做了自我的诠释:“文明”是对琐碎实利的超越,是对各个自圆其说的角落的总体协调,是对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基元性原则的普及,是对处于日常迷顿状态的人们的提醒。

真正深刻的人生意义,往往是来自单纯的心,以及更广大的面对,邱黯雄的“神话进化论”还将继续下去。

top

posted on September 22, 2006